“历史终结论”提出者福山新作当代资本主义将面临何种命运

文章认为，当下的全球化资本主义模式正在蚕食自由民主主义所依赖的中产阶级社会基础，尽管目前还没有强劲的意识形态对手出现，但如果某些棘手的经济和社会潮流继续发展下去，现代自由民主主义国家的稳定将受到威胁，民主主义思想将被颠覆。当今世界对自由民主主义最严重的、也是唯一的挑战来自中国，但除了在东亚，“中国模式”不太可能在其他地区真正成功复制

【美国《外交》双月刊1—2月号文章】题：历史的未来 副题：自由民主主义能够在中产阶级衰落时幸存下来吗？(作者美国斯坦福大学民主、发展与法治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弗朗西斯·福山)

当今世界正在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2008年开始的全球金融危机和正在上演的欧元危机都是过去30年来出现的放松管制的金融资本主义模式的产物。然而，尽管人们对救助华尔街纷纷表示愤怒，却没有相应地出现大规模左翼美国人民党主义运动高潮。我们可以想得到“占领华尔街”运动会吸引很多人，但迄今为止最具活力的人民党主义运动却是右翼的茶党。欧洲也有类似的情况，左翼萎靡不振而右翼人民党主义政党风生水起。

左翼势力不活跃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主要的是思想领域的失败。在过去二三十年里，经济问题上的意识形态高地一直被右翼自由论者占领。左翼除了回归无法实现的旧式社会民主主义外，没有提出任何一个看似可行的行动方案。我们迫切需要严肃的学术辩论，因为当下的全球化资本主义模式正在蚕食自由民主主义所依赖的中产阶级社会基础。

自由民主主义的兴起

自由民主主义是当今世界大部分地区通行的意识形态。过去300年中决定人类社会形态的所有强大思想在本质上几乎都是宗教性的。首个具有持久世界性影响的非宗教意识形态是自由主义，这项学说的出现与17世纪欧洲部分地区商业中产阶级和工业中产阶级的先后崛起有关。

一开始，自由主义并没有包含民主的意思。直到19世纪末，参政权在欧洲所有国家实际上都受到财产和受教育程度的限制。

在欧洲，大多数人被排除在政治权力之外和工人阶级的崛起为马克思主义的产生铺平了道路。1848年，《共产党宣言》发表，同年，革命浪潮席卷除英国以外的所有欧洲主要国家。民主主义运动和共产主义运动长达百年的争夺领导权历史就此拉开帷幕。

在整个20世纪上半叶，人们对进步主义左翼势力有着一个强烈共识，那就是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在所有发达国家都是不可避免的。就连熊彼特这样的保守主义经济学家也在1942年发表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一书中写道，社会主义将获得胜利，因为资本主义社会在文化上自我削弱。社会主义被认为代表了现代社会大多数人的意志和利益。

然而，随着20世纪的意识形态冲突升级到政治和军事层面，社会层面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削弱了马克思主义的设想。首先，很多工人或他们的子女甚至已经进入中产阶级行列。其次，工人阶级的相对规模实际上已经开始下降。最后，在工人阶级之下，出现了一个新的贫穷或弱势群体———他们包括少数种族、少数民族、新移民和被社会排斥的群体，如妇女、同性恋者和残疾人。

马克思认为，中产阶级在现代社会里将一直是一个少数特权群体。但事实却是，在大多数发达国家，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往往最终成为人口的大多数，对社会主义构成挑战。从亚里士多德时代开始，思想家们就一直认为稳定的民主依赖于庞大的中产阶级的存在。当大多数发达国家成功建立起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社会后，马克思主义的呼声就弱了下去。左翼激进主义只有在世界上那些极不平等的地区才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如拉丁美洲、尼泊尔和印度东部的贫穷地区。

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指出，全球民主化的“第三次浪潮”在上世纪70年代从南欧兴起，1989年东欧共产主义的衰落标志着这次浪潮的结束，这次浪潮使全球实行民主选举的国家的数量从1970年的45个增加到20世纪90年代末的120个。

中国模式构成唯一挑战

当今世界对于自由民主主义的合理性———至少在原则上———存在一种广泛共识。用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的话说：“当民主主义尚未被普遍实践，甚至尚未被普遍接受时，在世界舆论的大气候中，民主管理却已经被视为一种大体正确的管理方式。”

有些国家，如伊朗和沙特阿拉伯，反对自由民主主义、支持某种形式的伊斯兰神权统治。然而，这些政权只是在走一条没走到头的死胡同，它们之所以还存在只是因为它们现在还坐在大片的油田上。大批阿拉伯国家躲过了第三次民主化浪潮，但“阿拉伯之春”已经证明，阿拉伯民众也能像曾经的东欧和拉美民众一样被调动起来，反对独裁统治。

当今世界对自由民主主义最严重的、也是唯一的挑战来自中国。中国领导人成功领导了从中央集权的苏联式计划经济向有活力的开放式经济转变的浩大工程，并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出令人惊叹的能力———坦白地说，比最近的美国领导人在处理宏观经济政策时的表现好得多。很多人现在十分羡慕中国的体制，不仅因为它所取得的经济成就，更因为与过去几年里美国和欧洲同时患上令人痛苦的政策瘫痪症相比，中国的体制能够迅速作出重大而复杂的决定。特别是自从最近的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中国人自己开始鼓吹“中国模式”，认为它能够取代自由民主主义。